“基本情況就是這樣了。”

郭嘉懶散地嗯了聲，慢條斯理地用瓷勺攪動碗中的魚湯散熱。醇白濃郁的鯽魚湯上飄著幾點切碎的紅椒，玉白的豆腐若隱若現，嫩黃中透著點青澀的小白菜葉猶如搖曳的魚尾，自青瓷碗中央游弋而過，撒了胡椒的濃湯有種特殊的誘人氣息，他滿意地舀起一勺正準備喝下去，擡眼瞧見對面情狀時卻差點手一抖將勺子扔了。

“姜、梓、鳶！”郭嘉咬牙切齒，氣不打一處來，“放下！他有手！”

小蠢兔才不理他，反而更加殷勤地給楚大校添湯，大概是因為郭嘉回來了的緣故，她現在一點也不害怕楚軒捉她去做實驗了。

“我居然親耳聽到了楚女王說這句經典臺詞……”姜梓鳶一臉夢幻，周身散發的粉紅愛心簡直可以具現化，“再來一句‘凡人的智慧’就更帶感了！”她圓睜的眼睛裏寫滿期待，恨不能變條尾巴出來搖搖！

剛調整出嫌棄表情、準備開口嘲諷的楚軒喝湯動作一頓。

郭嘉實在看不下去她的狗腿樣兒，伸手將那小姑娘撥拉到自己這一側，強迫她坐好，將瓷碗按到她手裏，屈指敲了一記她的小腦袋，又好氣又好笑地說她：“德性！”見自家丫頭終於肯乖乖吃飯了，郭嘉這才將視線轉回浴袍青年身上。

作為謀士，郭嘉最擅長的是抓住他人內心深處的渴望，再以此為媒介試探出對方的底線，進而踩在這條底線上謀取最大化的利益。

然而這個叫楚軒的年輕人怪異得令他無從下手。

他細瞇著眼打量對方，這個人和他接觸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因為根據那篇小說裏的描述，這是一個多智近妖並且感情淡漠到極點的人，沒有情感，也就沒有弱點，對於如何對待這種非常理可解釋的存在，郭嘉有些拿不定主意。

“你剛才提到，我們是因為她的吸引所以來到這裏？”郭嘉瞥了眼正小口喝魚湯的姜梓鳶，她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歪頭看過來，寶裏寶氣地對他露齒一笑。

郭嘉：“……”

他隱忍地回頭看楚軒，“你確定是因為她？從背景來說我和你基本沒有交集，一定要找的話大概是生……前的工作性質？”郭嘉在說到“生前”二字時似乎若有所思，他習慣性地想摸酒杯，撈了個空才驟然回神，皺眉看著桌上的砂鍋。

將魚湯中漂浮的鮮紅泡椒吃了個幹凈，楚軒淡定地放下湯勺，“共通點可以很多，靈長目、亞美人種、男性等等，但是可參照信息太少，目前看來有價值的也就只有兩點。那麽就從這裏開始分析吧，第一，我們都經歷過死亡，第二，我們在團隊中都扮演‘智’的角色。雖然暫時無法解釋是哪種力量推動了這種跨越時間和位面的生命體轉移現象，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必定要付出某種等能量的代價。”

“我個人信奉因果論，假設我們的出現是果，那必定有某個因在主導一切。也就是說花費大量因果點逆轉必死的我們的命運，這種事只可能是為了達成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而存在。再結合我們的經歷與能力來看，我個人認為，我們在這個世界出現、或者更進一步說是被召喚到這個世界……”

“其意義在於幫助她謀劃某件事或者達成某種企圖？”郭嘉很自然地補全了接下去的話，他翹起腿後靠到椅背上，雙手交扣拇指對抵置於身前，嘴角微挑笑得戲謔又風流，“我倒不這麽認為。”

“這個世界很有趣，和我過去所處的時代完全不同，戰爭被控制在權力意志之下，雖然危害更大，但爆發頻率卻明顯降低到了一定限度。對於梓鳶這種小市民而言，大概終其一生也不會親眼見到。所以，我想象不出她會有什麽需要動用到我布局謀劃的必要事件，更不用說還要加上你……嗯？據說是淩駕於人類之上的智慧？”

“既然你也承認我們作為‘智’而存在才有價值，那為何不去做點我們擅長的事？比如……追溯那種未知力量的源頭？換句話說，我認為那種力量所希望的，是由我們——因為智力或者其他什麽原因被挑選出來的我們，親自去尋找它、找到這一切的答案，而不是什麽實現這個小家夥的願望。”

“從第一次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我就一直有種感覺。”長發軍師揉揉眉心，笑容淡了許多，“它的確有希望我們去做的事，但並非為了別人，而是為了我們自己。”

楚軒推了推眼鏡道：“你的推理全部建立在她沒有野心的基礎上，這點從一開始就不成立。”

“那你說她想做什麽？征服世界？”郭嘉反問道。

楚軒沒回答，反而神情淡漠地看向了姜梓鳶，“你來告訴我們吧，或者我替你說？”

因為兩大軍師針鋒相對而緊張兮兮的蠢兔子冷不防被點了名，一下子成為那兩人視線的焦點，她呆了呆，遲鈍地“啊？”了一聲，小臉瞬間漲得通紅，“我沒有的、我才不想征服世界！”

她有點生氣，“誰會有那種中二的想法啊！楚軒你太……你太……”她想了半天不知道用什麽詞語才好，明知道眼前這個人在理解感情的方面是空白，她卻還是被他那種直接而事不關己的口吻給刺傷了。

“我、我對你們好又不圖什麽，不是每個人都喜歡算來算去的，如果說因為崇拜而產生好感，因為有好感所以溫柔以待，如果、如果這樣的感情也要被嫌棄……”

內心逐漸被巨大的惶恐不安所填滿，她下意識地求助般看向郭嘉，眼神怯懦而濕潤，對方卻噙著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平淡地回望她，她又不敢去看楚軒，那個人的眼睛黑的就像深不見底的淵獄，冰冷的簡直能夠直接觸摸到你的靈魂。

按在膝頭雙手緊握成拳，心一點一點地涼下去。

她從來沒想過如果這種感情會被他們厭惡……

小姑娘在那兩人的註視下低下頭。

想要見到他們快樂的樣子，想要他們忘記曾經灰暗的結局，想要他們將她當做朋友，有著這樣美好又不切實際的想法的自己，真的很糟糕嗎？

明明只是很簡單的喜歡而已啊……就像其他人會喜歡上他們一樣，即使隔著時間、空間，即使知道永遠不可能會晤，但還是單純地喜歡上了。這種喜歡不是什麽據為己有的占有欲，更不是什麽戀愛的感覺，僅僅只是發自心底的，溫柔的，無比溫暖的感情。

她眨了眨有些模糊的眼睛，又眨了眨，直到看清手背上濺開的水珠，這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好吧，她是覺得委屈了。

她從見面起就全心全意地想保護好他們，哪怕自己被懷疑被敵視也一廂情願地真心相待。會因他們命途多舛而心疼，會為他們創造的輝煌而驕傲，從沒想過對他們索取什麽，只是看到他們都會覺得開心。

明明、明明就是這樣幹凈的喜歡啊……

他們都不相信她，她怎麽表達善意都防著她，他們從不排斥懷揣著最大的惡意來看待她。她不說不代表不知道，更不代表她不在乎，她的心比誰都敏感，好壞善惡比誰都更清楚，郭嘉表現得再溫文也帶著試探，楚軒連讓時間檢驗她的興趣都沒有。她以為相處久些他們就會看見她的真心，可是他們不願意給她機會。

他們那麽聰明，明明可以選擇更溫和的手法，卻偏偏要當著她的面來說這一切。楚軒的冷眼相待，郭嘉的袖手旁觀，她知道他們想要她把這種情緒主動說出來，可是憑什麽呢？憑什麽一定要她這樣剖開自己給他們看呢？就因為她喜歡他們嗎？

姜梓鳶這麽想著，緩慢升騰的薄怒替代了原本的委屈，她擦擦眼淚，站起身開始收桌子。郭嘉主動幫她端砂鍋她也不拒絕，只是不再像往常一樣將剩下的魚湯和豆腐倒進樂扣盒子裏裝好，而是平靜地統統倒掉。

“你在生氣。”楚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為什麽要生氣？只要你開口，我就會盡力實現。你想要我們留下，陪著你……”

“是！我想要你們留下！”姜梓鳶打斷他的話，猛然回頭看他，水杏般柔和的眼瞳裏此刻卻燃燒著小簇的火焰，“但和這個相比，我更希望你們平等地對待我。沒錯，遇到你們我很驚喜，我崇拜你們，所以想要盡綿薄之力保護你們。我不知道你們會不會成為活體實驗的樣本，我不知道對你們視若無睹會造成怎樣的後果！所以我留下你們，盡我所能讓你們對這個世界產生歸屬感，但我得到的回應是什麽？”

“我知道你們會覺得我很奇怪，相處不久就那麽肯定地說著保護、崇拜之類的詞語。”她努力平覆那壓抑不住的怒火，垂眸靜立的站姿單薄亦優美，如同水澤邊鵠立的鷺，她聲音微微發顫，眼睫上還沾著未擦盡的淚，“你們會這樣想，是因為你們不知道，我……”

因為你們不知道，我祈求了多久，又等待了多久。

你們不知道，我並不是為我一人而等待，你們又何嘗知道有多少人在祈盼著見到你們幸福。

“就這樣吧。”她飛快地處理好一切，用手背胡亂地擦了擦臉頰上的淚痕，走到門邊換鞋子，“剩下的晚點再收拾，我……我想要一個人靜一靜。”她一把抓起鞋櫃上的鑰匙串，逃跑般離開了屋子。

匆忙慌亂的連傘都沒有帶上。

作者有話要說： 首點6末點5收藏3，字數尚少，繼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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